赵烈文，曾国藩机要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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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烈文 (1832-1893)，字惠父、惠甫，号能静居士，江苏常熟人。虽少年时即负才名，但三次应省试不第，遂放弃科举。他的姐夫周腾虎在曾国藩手下任主管劝 捐、饷盐等事务的幕僚。因周多次向曾国藩极力举荐自己的小舅子，于是，曾国藩派人从江西专程前往阳湖(今常州)，以白银200两礼聘高考落榜生赵烈文入 幕，时在咸丰五年(1855年)，比李鸿章入幕还早三年。
　　赵烈文不仅学识渊博，且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于时局的判断方面有犀利的洞察力和非凡 的远见。曾国藩一生戎马倥偬，镇压太平天国、剿灭捻军的诸多重大战役，赵烈文都随其左右参谋军机，参与了决策和指挥过程，甚至独当一面，成为曾国藩的心腹 幕僚。兵围天京一役，李秀成驱兵救援，曾国藩的江南大营岌岌可危，是赵烈文星夜急赴上海搬兵解危。
　　旧拓 赵烈文墓志二纸
　　天放楼藏
　　唐广平文贞公宋璟神道碑
　　著录：《续修四库全书·史部传记类—能静居士日记》P569，上海古籍出版社。四册
　 　写日记的习惯，赵烈文从咸丰二年(1852)一直保持到光绪十五年(1889)，37年从不间断，辑成54卷《能静居日记》，详细记述了太平天国史事、 曾国藩与清廷的种种矛盾、同光两朝政坛和文坛的状况，尤其是生动记录了湘军和太平军作战的全过程，成为研究清史极其重要的文献资料。湘军在围攻太平天国首 都天京(南京)时，赵烈文被派往前线总指挥曾国荃身边，为其出谋划策，因为这一关键性战役乃朝野关注的焦点，曾国藩对九弟行事很不放心。赵烈文也因此得以 见证了太平天国最后的败亡和湘军入城后烧杀、抢掠、纵火、强奸等暴行。眼睁睁看着一座锦绣古城变成人间地狱，赵烈文痛心疾首并极力劝阻，但被胜利冲昏头脑 的湘军将帅处于高度亢奋状态，攻城战前动员时就憋足了劲要大捞一把，掠夺太平军留下的财物成为指挥官默许甚至鼓励的作战动力，哪里听得进赵烈文的劝告。在 如何处置李秀成的问题上，赵烈文与曾国荃发生过激烈的争执，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后者铸成更多大错。
　　剿灭太平军主力并大获全胜后，赵烈文是湘军内部除曾国藩外唯一保持清醒头脑并深刻反思的有识之士，《能静居日记》在记述史实见闻的同时，也留下了赵烈文思考清廷命运、判断局势走向的依据和过程。
　 　曾国藩与赵烈文之间的工作关系前后共有三段。1865年，捻军在山东击毙僧格林沁，清廷急调曾国藩督师北讨。曾国藩出发后，赵烈文一直送至江都邵伯才返 回。前后一个多星期，二人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曾国藩答应收下这个弟子，并在邵伯写下一幅四百多字的横幅送给赵烈文。
　　有了师生名分，两年后 二人再度聚首金陵，赵烈文作为幕僚第三次进入曾府，几乎无日不长谈。在曾国藩日记中几乎每天都有“至惠甫处一坐”、“与惠甫久谈”之类文字，有时一天要聚 谈多次，几乎昼夜不分。只是曾国藩向来体质很差，“三十时即不能多说话，至数十句便气不接续，神尤困倦”。好在，他有一套养生之道，每天晚饭后要小睡一会 儿，然后起来精神百倍，跟赵烈文的熬夜能力打个平手。二人话题从朝廷大事、军中事务到个人私生活，无话不谈。曾国藩其人看似正统呆板，但也有一颗八卦的 心，而且八到痛快之处，不避亲，不隐仇，其中，吐嘈最多的目
　　标是自己的九弟曾国荃。作为权势一时无两的中兴第一功臣，曾国藩的谋国之忠历来为 世人传颂，他公而忘私，但却拙于谋身，私人财务状况之紧张出人意料。自家节俭一些还不要紧，但家乡一帮亲戚中有窘迫者无法接济，令其心中深以为憾。照顾穷 亲戚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曾国荃身上。对此，曾国藩也觉得庆幸，坦言“九弟手笔宽博，将我分内应做之事，一概做完”。曾国荃倒也并非好贪不义之财，只是对于份 内所应得包括世俗眼光看来无伤大雅的各种灰色收入，来者不拒，用曾国藩的话来总结，就是“渠得贪名而吾偿素愿”。曾国荃素来不像兄长那般志向高远，仗打赢 了，钱赚到了，就惦记置地买房。不过，他的审美很成问题，“宅外有一池，架桥其上，讥之者以为似庙宇”，而所置新屋“亦拙陋”，都是既难看又贵，并且招致 邻里之怨。
　　有一件事很能说明曾国荃的暴发户习气：咸丰七年，曾国藩居丧，亲家母从长沙来，请他帮忙在湖南乡下买点高丽参。曾国藩觉得很奇怪， 买奢侈品应去省城，怎么找到穷乡僻壤来了?亲家告知“省中高丽参已为九大人买尽”，只好辗转来曾宅匀几只。曾国藩不信，派人打听，果有此事。原来，国荃领 兵打仗，听说高丽参治疗外伤有奇效，遂在长沙大量收购高丽参，以致断货。曾国藩哭笑不得，跟赵烈文慨叹他这位弟弟“不知何处得此海上方”。人与人之间的趣 味是否相投，更多是看闲暇时的消遣爱好，而不在于大是大非问题上的见解异同。曾国藩跟赵烈文在这两个方面都很谈得来。同治六年，一天早饭后，赵烈文到曾国 藩同室闲聊，曾提起王大经禁《红楼梦》等“淫书”，二人都觉得甚为可笑。曾还当场拿出一套《红楼梦》，赵烈文遂调侃督署府内竟然也藏有“私盐”。有一次， 赵烈文与曾国藩聊起慈禧太后的“威断”作风，称“大家规矩素严，臧获(指奴婢)辈当面谨愿奉法，而一出外，刚恣为欺蔽，毫无忌惮。一部《红楼梦》即其样 子，又足多乎”。这样的随口引用表明赵烈文对《红楼梦》非常熟悉，而且曾国藩也是一位资深红迷。凭着对自己文治武功的自信，曾国藩一直做着“中兴”清王朝 的美梦，真正让他醒来的是赵烈文，那一次重要的谈话发生在1867年7月 21日。
　　那天晚上，曾国藩忧心忡忡去找赵烈文：“京中来人云：‘都 门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出，而市肆乞丐成群，甚至妇女亦裸身无袴。’民穷财尽，恐有异变，奈何?”赵烈文回答说：“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驯至分剖。 然主威素重，风气未开，若非抽心一烂，则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烈度之，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扑，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就是说，现在天 下统一已经很久了，势必会渐渐分裂，虽然现阶段由于皇权统治国家不会出现分崩离析的局面，但挺不过五十年。曾国藩眉头紧锁，沉思半天才说：“然则当南迁 乎?”显然，他并不完全相信赵的观点，或者不甘愿认同，认为大清王朝不会就此完蛋，或许可能像宋代那样南北分治。这种说法遭到了赵的断然否定。曾国藩继续 辩论说：“本朝君德正，或不至此。”赵烈文答道：“君德正矣，而国势之隆，食报已不为不厚。国初创业太易，诛戮太重，所以有天下者太巧。天道难知，善恶不 相掩，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就是说，纵然有过几个好皇帝，但国家也曾强盛发达过，算是已经领受过老天爷的回报了。只是当初创业时太过容易，杀戮太多， 得天下有一定偶然性。最终，善行不能掩盖罪恶，好运会到头的。曾国藩非常
　　讨厌夸夸其谈说大话的人，赵烈文一席话完全从根本上否定了大清王朝存在下去的合理性，分析透彻，有理有据，对曾国藩的打击是致命的。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到曾国荃剿灭天平军后在南京城内令人发指的表现，赵烈文都有过深入思考，绝非凭一时之意兴发惊世之论。
　 　梦醒时分的曾国藩情绪一落千丈，近乎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吾只求早死尔。”最终的剧情，孙中山们的动作比赵烈文说的还快了六年，曾国藩也得偿所愿地死 在了大清轰然倒塌之前。只是他生前有过希望赵烈文为自己撰写墓志铭的愿望，没能现实。彼时通讯不便，赵烈文收到恩师去世的消息已经滞后半月：“惊悉涤师于 二月初四在江督官署薨逝之信，五内崩摧，顷刻迷闷，奋力一号，始能出声。师于烈恩逾骨肉，非复寻常知遇。烈自问不肖，无一事足以报称，从此有生皆觍颜之 日，失复何言!”除了痛哭、失眠、做梦、写信询问恩师临终前情形，文正公最心爱的门生什么都做不了了。
　　不过，曾国藩应该也是没有遗憾的，后世 为他生产的言说和文字，大概抵得上在清代所有皇帝身上所用笔墨的总和。只是赵烈文如此杰出的人物，因为没有学历功名，只能永远躲在历史名人高大身形的背 后，如果不是他为大清算了惊世骇俗的一卦，就算有《能静居日记》传世，恐怕也只能躺在图馆的角落里落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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